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陶器。

正好那天的天气不冷不热,正好碰撞就在这一秒发生,正好摩擦的火花没有强烈得把你吞噬也没有微弱得无人察觉。是他们给了你最适合做陶器的黏土,于是你在他们的熏陶下渐渐成形,成了独一无二的一份艺术杰作。

承载着陶器的器皿,也会深入陶片,在长久的浸泡之后,他们都成了你一部分,只是当时你懵懂未曾察觉。于是你的熔点是你身上每一种材料的并集,你的沸点是多变的你每个性格的诠释。

你可以语无伦次,你可以什么都不用说。你可以抬头时发现他们和你同时捧腹大笑,也会常常在转身看看他们的时候发现他们正好看着你。只因为你们本是彼此的陶匠,最最亲爱不可割舍的人。

然而害怕和快乐向来被称为孪生兄弟,相继而生。

正是因为有了这么深刻的记忆,正是因为有过这么默契的交流,才会害怕——或许过了这一段年华,你已经是几乎被打磨完毕的半成品,即使有再亲密的朋友和知心的闺蜜,都不可能像从前他们这么了解你。他们没有和你一起经历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打和雨过天晴,他们看你陶器身上的各种花纹以为都只是不痛不痒的装饰,实则你和你的陶匠们一刀一刀在彼此身上刻下这些印记时,快乐痛苦皆有,大喜大悲不缺。

有些事情注定只有那些参与了你的制作过程的人才明白。

以后遇见的人,再好,都已经错过了那段让你渐渐成型的岁月,再大的改变也是锦上添花,改不了本质。你的身上每一种颜色都有原因,每种不同的质地都有它自己的故事——即便有人问起,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解释得清。他们跟不上你跳脱的逻辑,不明白你用的各种缩写和暗语,不明白你对帅哥和对衣服的审美,虽然那些都是曾经很丢脸很丢脸的事情。他们更不明白你对某些事情的执着,诸如爱情和友情。

你也并不是不愿分享。只是有些事一说出口就变了味——那种仰头凝望繁星的宁静,那种急躁得直跺脚的同病相怜,抑或是那种低落时抱头痛哭的温暖。这些都是近乎神圣的感动,你又怎敢随意亵渎。

所以离别才会变得那么伤感,停留在舌尖上,苦涩又黏糊得要命。你要挥别的,都是那些将你一点点拍打成型的陶匠们。你也明白或许不会再有人——你也不会再允许任何人——这么深刻地参与你的塑造过程。

或许道理你也是懂的,朋友可以再交,爱情可以再有,没有谁少了谁就不能生活。可是青葱岁月自有它珍贵的理由,那种感觉,那种不可言说的空虚——就仿佛一松开当下最亲爱的人的手,就有些东西遗失,随着海浪呼啸着远去,一回头就再也找不回来了。

说到底,你害怕的是,在自己遇见下一个人的时候,已经是打磨完毕的半成品,而当初亲爱的陶匠们都已经不知所终。